學人事工

  評析:北風興起,南風吹來
            蘇文峰 文  
  

讀完《流淚谷》第七篇,從全職事奉者的角度來看,李大衛牧師可說是一位值得敬佩的牧長。首先, 他有明確的呼召。他本來可以回到臺灣去牧會,但因順服神的呼召,堅決地留在這個教會,服事他以前“一無所知”的大陸同胞。正如李大衛對妻子宛如所說:“如果我們都不向同胞傳福音,誰向同胞傳福音呢?”第二, 他有堅定的原則。例如對待婚前關係,以及要不要為蕭毅、夏雪證婚,“他始終認為,神的僕人對教會有守望的責任,要立場鮮明地痛斥罪惡,必要時,要履行教會紀律。”第三,他有國度的眼光。他願用心培養大陸學人(如方舟等)為接棒人,李大衛願意:“有一天,若是神開路,他可以把這裡的教會交給這批學生中的領袖,自己再去開拓新的工場。”這說明他有廣大神國的心胸,不將教會視為自己的地盤。第四,他有同心的師母。這位李師母願與他“把命都拼上了......為了服事,他們沒有時間考慮要孩子,為了教會的工作,七年沒有度過假......宛如學理髮,學車衣,學教車,宛如不但從上到下打理李大衛,安排李大衛的衣食起居,宛如也包了學生們的理髮,改衣服。”這樣同心共苦的師母,何等難能可貴!讀到這裡時,許多像宛如一樣的師母在我腦中一一浮現,我真想起立向她們致敬!

難處

當然,李大衛牧師就像許多海外生長的華人牧長(包括筆者自己)一樣,牧養中國學人這一個新群体時必有不少難處。我們可看到,這位牧者至少面對了三項難題:

一、拿捏不準

首先,他對海外華人和中國學人的差異,缺乏心理準備,所以常會“拿捏不準弟兄姐妹的想法,更不知道從哪個角度來引導他們。覺得常常是南轅北轍,雞對鴨說,全身的勁兒真不知往哪裡用。”例如,情人節講道的內容,是“他從小到大在教會聽的一貫的資訊”,會後卻被一位姊妹斷定為“重男輕女”,令他困惑不已。正因為他從小是在教會環境裡長大的,見到的都是慈眉善目的基督徒,因此猛然面對這位“頂過半邊天”的姊妹和方舟那種有稜有角的人,才會“看不慣方舟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度......不太明白,為什麼方舟的反應會那麼強烈?”

二、律法主義

其次,他雖然“到現在也不認為在對待蕭毅和夏雪(見《舉目》九期34-37頁)的婚事上,自己的立場和原則有什麼不對”,但他卻不瞭解,許多從小在無恩少愛的環境下生存的中國學人,他們因無知而犯罪後,最先需要的是恩典和憐憫,而非教會的“領導”冷酷無情的擲出一塊大石頭:“我不能在你們的罪上有份!”教會中若只有規矩而無恩慈,就會成為所謂的律法主義,只有一套僵硬的答案。若將這些答案硬套用在新來的群体上,就會發生衝突。這就是為什麼當有人抱怨李大衛沒有愛心,沒有彈性時,他不明白;因為他抓不準“在教會實踐中,特別是面對這樣一個年輕而脆弱的團体,屬靈的權柄和憐憫体恤的心之間,到底該如何平衡呢?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種作法,竟然成為本書所探討的“中國學人靈命成長的障礙”之一。

三、孤軍奮鬥

若我們從故事中看李大衛的面貌,“不到四十的他,鬢角全白了,眼角的皺紋像蜘蛛網一樣向四周蔓延著,額頭上深深的皺紋彷彿在刻撰著歲月的故事”。顯然,在這西部小城中,李大衛和宛如夫婦二人,孤軍奮鬥了七年,太忙太累太孤單了。他肯定需要一個可以同甘共苦、扶持關顧的團隊,也需要屬靈導師。但因為他沒有,所以他做得很辛苦,果效卻很有限。

建議

針對以上三個共同性的問題,筆者從個人的經驗並與世界各地深入參與這事工的教牧同工討論後,我們對海外背景的牧長同工,在心志、裝備、團隊上,有一些建議:

一、 心志

首先,我們都瞭解,中國學人和海外華人,雖然看來同語言,同血緣,但是因為過去五十年來政治、社會、教育的環境相當不同,造成心理上、觀念上、表達上很大的差異。特別是1978年改革開放前生長的中國學人,差異性更大。因此,無論個人或教會在從事中國學人事工時,都應有“跨文化”宣教的心志,不要單單視之為本教會的一個團契事工。教會要用宣教的靈力、人力及資源投入,在面對這個未得之民的宣教目標、策略、事工原理、計劃、作法上,都應在禱告中謀定而後動。對于被差派同工(或長執)的人選、支援、關心、交接,必須規劃;對中國學人的栽培,對學人團契與母會的關係、互動、溶合,都應顧及。

二.裝備

1. 瞭解

我們都必須盡力瞭解中國學人的成長、教育、文化、家庭背景。方式上可通過交談、訪問、去大陸拜訪他們的家庭,並閱讀一些大陸的書刊雜誌,觀賞一些大陸的影視作品等等。這些都會有助于瞭解和建立共同興趣。

另外要注意的是,在第三個故事中,“方舟認為李大衛講道很乏味,整個兒一個唸稿子,沒有激情也沒有感情。”這是因為大多數中國學人受過辯證法的訓練,也聽厭了許多八股教條式的報告,所以他們對講道的條理性、相關性(relevancy)以及資料的準確性都要求很高。

我們一定要無條件的在愛中接納彼此的不同,照他們的本相接納他們,如同主接納我們一樣。先接納,後改變;不是等對方先改變,才接納。不要因為初期或深入接觸後遇到傷害,就心生排斥感。

2.肯定

要認識他們的優點,肯定他們的長處。要多強調彼此相同之處,不要太注意不同之處。所謂相同之處:第一,同樣是罪人。罪性相同, 只是表達方式不同。第二, 信主後,生命會改變,神對罪人的恩典和除舊佈新的大能永遠是相同的,只是過程可能不同。第三,他們對愛--愛人與被愛--的需要,與任何人一般,是相同的。第四,文化、語言、習俗上相同之處,遠大于不同。第五, 對中國人及普世宣教的負擔是相同的。

3.親近

牧長要先與中國學人建立友誼、信任,才能夠有屬靈權威。若一開始就給太多教條,他們因有反權威反形式的背景,因此對教規常解釋為“律法”,很容易對教會中的權柄提出挑戰。

事實上,許多中國學人對牧長抱有相當的孺慕之情,因為他們成長的過程中,父母常不在身旁。在第三篇故事曾提到方舟初到教會時,“對李大衛這個作家長的自然也充滿了‘俯首甘為孺子牛’的盼望。”剛開始方舟很願意跟從牧師去做,但漸漸覺得牧師不太可親,就失望了。李大衛那種苦幹又嚴守律法的形像,正與他在國內經歷過的權威式教育很相似, 所以就更引起反感。若是牧師和師母(或教會中的負責人)共同組成 “嚴父慈母”(re-parenting)的綜合体, 有恩典、有真理,在公義和慈愛上恰到好處,並給他們一個適當的規範(framework or boundary),中國學人會很樂意接受的。前六篇故事中的吳佳恩夫婦,就是一對很好的榜樣。

4.鼓勵

經歷過文革和在文革中出生的一代,是“該上學的時候下鄉了,該營養的時候鬧飢荒了”。他們在人格上被扭曲,“生不逢時”成為他們一生的遺憾,“天生我才必有用”也成為他們自我奮鬥的力量。所以,要求被理解、被認同、被肯定的渴望很強烈,甚至在教會中也尋求“理解萬歲”。同時,他們心裡渴慕,不但渴慕明白神的話,也渴慕在事奉上的參與。 但“自我”往往成為他們追求的攔阻。所以,要理解他們成長的背景,幫助他們,鼓勵他們,帶他們到主面前重新“自我認識”,讓天父的愛重新撫養他們,使他們可以從“要求被理解”中釋放出來,從“別人怎麼看我”的圈子裡走出來,成為看自己合乎中道的人。

三、 團隊

做中國學人事工的傳道人是很孤單的。因為這個事工最近十年才發展出來,具長期深入牧養經驗的同工不多,可用的資源及模式較缺;不像海外教會,多年來在主日學、聖樂、植堂、宣教等事工上,卓然有成。因此傳道人也需要屬靈長輩的指導安慰,並同輩之間的交流、鼓勵和代禱。特別也必須在信徒中,培養幾位靈性和品行較成熟的,成為核心同工;但千萬不要先看重其才幹和學位,而是更注重他們“靈命、生活、事奉”三者一体的平衡。

在師母方面,故事中寫出這位李師母的殷勤。這麼多年,“I am ready to go”是宛如說得最多的一句話,任何時候,宛如都是“ready”,對任何人,宛如都是“ready”。連教會外的人都“聽說,那個教會的牧師娘免費給人理髮,改衣服,教開車呢。”但是,這位可敬可佩的傳道人妻子,她的本末先後次序,是忙碌在這些事務上,還是關懷信徒的個人生活、靈性、夫妻關係,建立穩固的基督化家庭呢?正如有一句話這樣說:“A good leader is to do the right thing, a manager is to do the thing right.”在教會還小時,師母事必躬親,是必須的;但現在教會已有150多人,傳道人妻子最優先的,是成為牧師和教會中姊妹們的良伴;那些關懷性的事務,應該可以分配給會友去作了。此時,師母的重點是否應當調整,多作教會中姊妹的領導者?

在中國學人方面,已是基督徒的,也應思想:我們如何可以更好地配合牧師師母的團隊呢?來自北京,現在紐約牧會的劉同蘇牧師在《舉目》第12期〈超越青春期〉一文中,提醒說:

"自九十年代末期以來,大陸基督徒在教會中‘鬧事'的事件逐漸增多。不服權柄,妄加評議是很普遍的現象;衝上講臺造反,集体出走,也時有所聞。九十年代末以前,大家都躺在搖籃裡,什麼也不懂,只好聽別人的管教。到了青春期,一切都似懂非懂,于是,憑著懂的那一點,就要行使成人的權利,卻又由于並不真懂而事事做錯。不聽教導,獨立行事,表明他們長大了一點(所以,這並不是絕對的壞事),然而,同一表現恰恰又證明他們長得還不夠大。建議大家多在責任上下功夫,而不要在權利(或權力)上下功夫。如果你連責任感都沒有,神怎麼會把權利給你呢?...…靈命的小孩子總是問:教會能為我做什麼?靈命的成年人會問:我能為教會做什麼?靈命的長大就是學習承擔一個基督徒必要承擔的責任。"

在此,我特別要強調,除了承擔責任外,每個信徒及同工應理解,傳道人也是人,誠如黃彼得牧師在一篇文章中所說,“信徒要將傳道人當‘人'來對待”。要知道每個傳道人都有他的極限,都有他的優點和短處,他們都需要被信徒接納、体諒、支援;不要盲目神化他們,也不要上綱上線地要求他們每次講道都像滿漢全席。

其實一般以牧會為主的傳道人,講道就像母親煮家常菜,營養平均,細水常流,雖然與奮興佈道家不同,但卻供應了日用的嗎哪。何況信徒本就不應單單以講道來衡量傳道人,應當包括他的品行、家庭和靈命。像李大衛牧師夫婦這樣的愛心、用心、殷勤,都是傳道人最可貴的內涵,卻往往被“講道很乏味”一句話就抹煞了。總而言之,要看他的全人。作信徒的不要單用自己最強的一項恩賜,評論你教會的傳道人“不夠能幹”、“口才不行”。我很欣賞許多中國學人能講、能做、能寫、能跑,但若也能調整心態,能忍耐、能謙卑、能配搭,他們必能成為教牧團隊的好助手,更會成為今後海內外教會的棟樑之材。

出路

除了上述建議外,我想介紹鄭榮新牧師在2003年台福神學院教牧博士論文中

提出的“變質的父母之恩”這個特別的理念。在古今中國,人們常將政府或領導人比作“父母”。在這樣的大文化背景中,中國人的罪性因受文化的影響,常會產生錯誤的父親形像,以致于產生錯誤的父神形像。正如前面所說,他們會把對父母的形像和需要,轉而寄託到牧師師母身上,會對牧師師母有較苛刻的要求,對父神也會有一種奇特的想法,認為上帝“必須符合我心目中全能上帝的標準”。

而對自己,他們也容易產生錯誤的自我形像,要求自己完美,常在真我假我的矛盾中,分不清“到底我是誰”。他(她)若是在有恩有愛的家庭中成長,對己對人,都會比較有愛、有恩典;若在破碎或不健康的家庭中成長的,會比較寡恩,對人對己都會比較苛求。牧長們若是缺乏對中國學人這些背景的瞭解,牧會時就常會很憤怒,很失望,所以牧會中大概都有一段很沮喪、“心裡很受傷害”,“真的有些按捺不住了”的過程。

而教會,這個神的家,正是讓學人中這些傷痕累累的浪子們回歸、療傷、重整、塑造的地方。每位事奉中國學人的教牧同工,就像主耶穌被釘十架一樣,一定會受創傷;但若依靠聖靈的的大能,反因受傷,孕育出醫治的愛,就會成為wounded healer。我們就會有出于十字架的恩典和憐憫,不僅能忍受“罪人這樣頂撞”,而且與他們成為流淚谷中的同工良伴。

但願海外各地,每位殷勤勞苦的李大衛牧師、師母們,再次“把下垂的手,發酸的腿,挺起來”,讓我們陪伴蕭毅、夏雪、方舟、石謙、戈虹、高鵬、嚴君...…這些有血有肉、有脾氣、又可愛的弟兄姊妹,共同走過流淚谷的歷程。

這谷中雖常有北風興起、南風吹來,但秋雨沛降後的泉源,已經湧流而出了。□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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